白癜风吃啥药好 https://news.39.net/bjzkhbzy/171219/5943327.html本文作者
琪琪格是牧人的姑娘，认识她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记得是一九七六年冬天的一个礼拜日，那天天气格外晴朗暖和，闲着无聊，我步行要到磴口城里转转。县城距我们连队约有七八里路程，来回很方便。我一人走了不大一会，身后传来我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李老师，去城里吧？坐我们的马车一块走好吗？”
我寻声望去，原来赶小马车的是我们班的蒙古族蕾莉雅小同学，车上还坐着她的两个姐姐。
蕾莉雅家是牧业队牧民，属于兵团代管，其经济性质属于大集体。十几户牧民零散居住在我们连队附近。每年家家户户无偿给连队提供山堆一样的羊粪，供连队施肥。兵团战士通过拉运羊粪，和牧民混的很熟。尤其蕾莉雅那个人人皆知的母亲，一个身材高大的蒙古大嫂，不会汉语，也不识蒙文，更不知币值多少，每次来连队小卖部购买物品，兜子钱往柜台一掏，任售货员自己清点，核算，她能把连队不大的小卖部里的罐头，砖茶，糖果之类的商品扫光，让生活艰辛不堪的兵团知青诧异，眼热。
牧民怎么那么富有？这不奇怪。兵团开发的大部分土地过去都是他们的牧场，他们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随着兵团土地的开垦，他们放牧空间越来越小，因而国家的一些优惠政策都倾斜给了他们，让他们生活优裕一些，一点也不过。
她的两个姐姐年龄和我差不多，二姐好像十七八岁样子，经常看到她赶着羊群经过我们的连队，她长得和蕾莉雅一样，皮肤很白，但不细腻，头发，眼珠黄黄的。说话有点羞涩，腼腆，脸上总溢着浅浅的笑颜。
她的大姐与她的妹妹不一样，身穿兵团战士的黄军装，下着瘦瘦裤管的迪卡裤子，显得身材匀称苗条。她肤色尽管不如两个妹妹白净，但是脸庞棱角分明，一双黑亮，灵动的眼睛，很有蒙古族女孩的神韵。她齐耳的短发向后梳着，更显得清爽，利落，脱俗，她的形影举止很有城市女孩子的风范。
她的汉语说的很溜，性格开朗，落落大方。她自我介绍她叫琪琪格，汉语就是美丽花朵的意思。她说当年这片沙漠是一片水草丰茂的地方，每到夏季来临，这里到处是盛开的马兰花，让人神清气爽，母亲因此给她起了此名。希望她像马兰花一样，坚韧自强，美丽漂亮。
她说她读书很晚，爸爸妈妈那时候放牧很忙，她要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十岁才读书，以至于二十岁了，才从杭锦旗蒙语中学毕业。
让她最留恋的是在杭锦旗舅舅家读书的那几年，她和表嫂处的很融洽。她说表哥是公安干警，表嫂是二十二团的青岛知青，长得很洋气，怎么打扮都很漂亮。她一直偶像般的崇拜表嫂。学她的言谈举止，学她的穿着打扮，自己的很多衣服都是表嫂给买的。她毫不掩饰的说：喜欢你们口里人，（指内地人）你们见识广，头脑活，跟你们一起，增长很多的知识。说到这，她话锋一转说，她早就认识我了。她的妹妹弟弟是我的学生，他们放学回家老夸我课讲得好，学校的文体活动搞得好，他们很开心。她特邀请我没事去她家玩，我也愉快的接受了他们的邀请！
自此后，琪琪格成了我的常客，无论帮助二妹放牧，或去连队小卖部购物，她都会借故来我的住处坐坐。她说最近父母张罗的给她找对象了，牧区向她这个年龄的女子都该出嫁了，她的二妹已经定亲了，要不是她个人问题没有解决，妹妹今年就该嫁人了。她的父母非要讲究先后顺序，老大的问题解决不了，老二就等待了。
介绍的对象是牧业队的后生。小伙子人憨厚，家里经济宽裕，自家就有三四群羊。牧民财产以羊群多少衡量，每一群羊一百为计算单位，家里这么多财产，她的阿爸总认为这样的好后生，好家庭，打着灯笼也难找。因此，天天唠叨，加快了催婚的节奏。
可是琪琪格不愿意，她不想让自己过父母那种朝出夕归的牧羊生活。她在城里待了几年，已经无法接受那种孤寂单调的劳作了。她甚至向往兵团待过的表哥表嫂那样，年轻人待一起，互相学习，互相交流，互相提高，那样的生活多有意义!
听到琪琪格对兵团那么向往，我在想，那天让她体验一下兵团战士的伙食，再听听她的感受！
来兵团的一年多时间，我特别能吃，别人四十五斤的定量富富有余，我却每月紧紧巴巴，而且身骨消瘦，能吃不能干，被同事戏称“造粪机器”。我总以为油水太少缘故，后来才得知，这一年，我从一米七三的个子一下子增长到一米七五，没有想到整天的粗茶淡饭，让我增高了两公分。
那天傍晚，我饿得心慌，正赶上伙房里的钢丝面，（即用玉米面压缩出的面条）少油没盐，非常寡淡，我却吃的狼吞虎咽，满头冒汗。恰在此时，琪琪格和她的妹妹来了，看到我吃的如此的清汤寡水，琪琪格轻轻的嘘了一声，咏叹般的说了声“造孽”啊，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到底是为我们的伙食感叹还是别有他因，我不得知。此后我们闲扯了几句话，她们就走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琪琪格的弟弟来叫我去她家吃饭。此时，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有点心慌，我也不好推辞了，翻过连队的一片小沙丘，就远远看见她家的很大的一片羊圈，牛圈，听到牛叫羊咩，一看就是典型的牧人之家。她家的泥土房子矗立在沙丘高处，玻璃窗子擦得很洁净明亮，这样的日子让我想到“牛羊布野，人民炽盛”诗句。
一进家门，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有序，显得房子很宽敞。饭桌上摆着一盘冒着热气，油亮亮的烫面烙饼，琪琪格一边让妹妹给我倒奶茶，一边忙着翻炒锅里的肉丝。妹妹弟弟好像过节一样，喜笑颜开，蹦蹦跳跳，显然她们很欢迎我这个客人。
大伙一起吃饭时，唯不见她们父母。琪琪格说，她的父母去城里叔叔家了。叔叔一直担任县畜牧局局长，最近又提拔为主管县畜牧业文教卫生的副县长了。父母挺高兴，一下拉了四只羊去祝贺，蒙古人是个无肉不欢的民族，父母亲对叔叔很好，家里的羊每年都给叔叔送去不少。
那天我的确饿了，但是我还要假装斯文，慢条斯理的享受着久违的美食，和她们说着笑着。正在此时，她的父亲回来了。这个看去有四十多岁的蒙古汉子，一看见我，脸立马阴沉起来。他无视我的问候，只和自己的女儿说着什么，让我这个“特约嘉宾”局促的如坐针毡。家里顿感空气凝固，叽叽喳喳的妹妹们不说话了，那个小马驹般蹦跳的小弟弟此时也眼神不安的瞅瞅父亲，看看姐姐。
父女间用蒙语交流，我一句也听不懂，看出来，琪琪格情绪非常抵触，此时的我如果待下去，处境更会尴尬，我只好告辞他们了。走了不远，琪琪格追了过来，脸上好像泪痕未干，她说今天的事情很意外，父母亲正给叔叔家宰羊，忽然牧业队的那个阿爸认为的好后生家带来口信，决定今天下午前来相亲，走一个仪式。阿爸也感到仓促，赶忙放下手头的事，先一人赶回来做准备工作。蒙古人的礼节，干干净净迎接客人，是对客人的尊重。母亲只能帮助叔叔家事忙完再回。
琪琪格一再让我原谅父亲的粗鲁无礼。在阿爸眼里，外地人是靠不住的，他们一有机会就要离开这里，哪个父亲愿意女儿嫁给这些飘忽不定的人。原来她父亲把我误解为女儿的意中人了。蒙古人有事不会掖着藏着，爱憎表现在脸上，希望通过粗鲁干涉，制止女儿不切实际的想法。
处在我这个角色，也不好再说什么。我只能问她怎么对待父母的这番苦心。她说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从小见惯了父母放牧的辛劳，她不想再去重复演绎父母的过去。当我问及下午相亲一事，她说，相亲不是定亲，两家人就是走走看看，成与不成就是另回事了。当然她还是要维护父母面子，走走过程，这也许最好的选择吧！
那天相亲后，琪琪格还是婉拒了这门婚事。无奈的父母最终尊重了女儿的选择。
快年底了，此时地知青陆续的要回家探亲了。我来兵团还不到两年，未到享受探亲假的年限，只能惯例在县城的亲戚家过春节了。让我犯难的是，我应该带点什么礼品去亲戚家呢？亲戚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不能总空着手去叨扰亲戚吧？我突发奇想买只羊，送给亲戚，表表心意，我的想法很快得到琪琪格的帮助。她说正好家里一批产毛率低的羊要淘汰，这是一种肉质鲜美的羊，由于产毛率低，经济价值不高，牧民大都要淘汰。
那天，她弟弟把一只很肥的绵羊牵来，拴在我的宿舍门口，我问他多少钱，弟弟说，：“阿爸说了，卖别人十二元，你是我们老师，阿爸只要十元”。
牧民很实在厚道，即使按照市场行情，十二元一只肥羊也比市场便宜许多。一个宰羊人告诉我，现在市场上一张羊皮收购价两元，头蹄下水收购价二元，（过去他们把羊蹄子当废物扔掉）医院用的羊小肠，收购价二元，一只羊实际付费六元。牧民风餐露宿，也很辛苦，我不占这些便宜。我毫不犹豫的抽出十二元，让他带回家。我的工资当时只有二十二元。
晚上，琪琪格和她的妹妹来了。她们没有进我的宿舍，在门口直接把白天十二元的羊钱塞给我。我当然不能接受，一个大男人怎能白吃别人的一只羊呢？一番争执，争夺，最终还是把钱塞到我手里。她说，那天看见我狼吞虎咽的吃‘钢丝面’的样子，真想不到兵团战士是这样的生活标准。月光下，琪琪格黑亮的眸子格外明亮，她动情的说，这点钱不多，让我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说完，姐妹俩挽手离去了。钱攥在手里，我感觉一股温馨袭来，我不由的在问，琪琪格，我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吗？
没有想到这只羊给我带来很多的麻烦。我原兴致勃勃的给亲戚买的羊，反遭亲戚的训斥，他们知道我的工资很低，仅能养活自己，批评我不该乱花钱。亲戚是地方干部，他把我领到家里小凉房里一看，房梁上挂着三只冻得硬梆梆的大羊，他们称“羊轱辘”；肉缸里还有满满的冻猪肉，他说这些肉足够吃到明年夏天。天气暖和，还要把肉腌制起来。河套这个地方，冬天家家都要储藏肉，即使汉族家庭，也染上了蒙古族的生活习惯，家里万万不能少肉。看到我买的将要产羔的活羊，亲戚建议退回去，快产羔的母羊，牧民不会嫌弃的。
买了再退回，这是很为难的事，要在市场买卖双方会撕破脸皮的。当我把这个实际情况告诉琪琪格，她爽利的回答：“好办!你把羊重新放回羊群就可以了！”她说，蒙古人卖出的东西就不属于自己的了，这只羊永远属于你的，包括羔羊，包括以后羔羊的羔羊。当然，这些羊的毛绒属于放牧人的报酬，羊的主人每年要给每只羊提供五十斤玉米饲料就行了”！
这样的运作让我有点晕晕乎乎，这不成了借鸡下蛋，借花献佛了吗？我有什么资格占人的便宜？我想说，这只羊，我压根没有交钱，它不属于我的财产，可话到嘴边，我没有说出口，那样也许会伤她的面子。事已至此，只能走的看着吧！
这年的年底，我接到了团部的调令，我要去团直部门工作了。临行那天由于仓促，我没有来得及给她招呼一声就走了，我总想彼此离得不远，见面再解释也不为过，可没有想到，刚到团部报到没有几天，我就被派到一个偏僻的连队督促冬季施肥工作，工作繁忙，很累，我忙一天，回到宿舍，倒头就睡，脑海里的琪琪格早已无踪无影了。
月底回到单位，一个同事告诉我，前几天来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找我，当同事告诉她我去连队工作时，她在办公室借了纸笔，给我写了一封信，烦请同事转达。同事给我递信的当儿，脸上露着神秘的微笑。从同事的描述和娟秀的字迹看，我猜可能是琪琪格，我在想一团离她家有二十里的路程，她有事吗？
果不出我的预料，确实是琪琪格的信。她告诉我，按照相关政策，兵团农场给牧业队几个招工指标，牧业队年轻人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放牧生活，不喜欢工作单位的约束，因而没有几个报到的，只有她被分配到一师六团一个偏僻的连队，生活很艰苦，她不嫌弃。她喜欢这些大地方来的知青，和他们交流能学到书本上没有学到的东西，眼界大开，每天过的很开心！这天她是从六团坐班车回家，途径一团，特来看我。
信中说，来兵团指标原本是二妹的。主管县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叔叔觉得琪琪格蒙汉文兼通，蒙汉语讲的很顺溜，县蒙族幼儿园需要这样的老师，给她一个指标，她思虑再三，还是让给了她的二妹，相比二妹的性格，她觉得二妹做幼儿园老师很合适。琪琪格一直向往着兵团的生活，没有想到通过姊妹调包，实现了她期待的目标！
奇怪的是信的最后，她用寥寥数语，吐露了对我的爱慕之情，只于爱我的什么，她没有很多叙述，只是恳望我的答复！
老实说，经过几次的交往，我对琪琪格也很有好感。我喜欢她棱角分明的脸庞，喜欢摄人心魄的眼睛，喜欢她的热情爽快，喜欢她的真诚善良！可是喜欢是爱吗？我一直很疑惑。再说，她才二十岁，我刚刚十九岁，两人年龄还小，参加工作不久，我认为还是以事业为重。只于我们的恋情，先冷却处理，慢慢建立，只要我们彼此真情相对，不忘对方，相信我们美好未来不是梦！
我用书信模棱两可的回答了她，后来再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后来听说阿拉善盟（即州地专级）回归内蒙以后，她的叔叔当了盟长，她在阿盟一个外事部门工作。
一年的深秋，我去银川外差，长途车站看见一个身材窈窕，波浪长发，装扮时髦的女子，身边一个年轻男子帮她提着行李，引发周边人的赞叹和羡慕，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对情侣啊！车开的当儿，我才看出，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正是琪琪格，我忙探出身子，呼喊：“琪琪格，琪琪格”任我怎样呼喊，汽车的轰鸣，人声的噪杂，早已把我的呼唤淹没了，琪琪格的身影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一丝忧伤，一丝怅然涌上心头、、、、、、
八十年代的中期，我在当地政府部门工作，偶碰到了她的妹妹蕾莉雅，没想到当年这个黄头发，黄眼睛的黄毛丫头也变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不叫我李老师，我真不敢认这个曾经的学生。她说，她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阿拉善一个中学，从事教书育人工作。这次回来是看看阿爸阿妈的。
她说当年她大姐很爱我，只可惜两人没有缘分。她后来找了一个河北小伙子，现在两人都在阿拉善盟工作。姐姐常年在外招商引资，工作很出色，目前是单位的负责人。蕾莉雅还说，当年大姐许诺的那只羊现在已经繁殖了快二十只羊了，大姐叮嘱阿爸，见到我一定让它物归原主，蒙古人说话算数的！
这只羊早让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繁殖那么多羊，我也没有尽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我有何资格来摘桃子?我不是见利忘义之辈，这样的馈赠，我理所当然的婉拒了。我让他的妹妹转达我的建议，这些羊留给她们父母，让这洁白的羊群作为我们美好青春的回忆吧！我想琪琪格一定会同意的。
时光如流水，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今年兵团五十周年纪念日，我和连队的知青一起踏上了这片眷恋的土地。大家各自在寻觅当年难忘经历，每一处都有他们的故事，每一个景物都能激发往事的回忆。我独自来到了当年相见琪琪格的地方，如今这里变得让我认不出了。当年她家房子不见了，漫漫的黄沙和沼泽不见了，这里的人甚至不知道琪琪格一家搬到什么地方了。这里已变成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这里已开辟为内蒙古优质瓜果生产基地，各种大车出出进进，他们正忙碌的把芳香和甜蜜送往全国的四面八方。
路边渠壕一簇簇马兰花仍在盛开，红艳艳，蓝幽幽，五颜六色，释放着清香，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琪琪格的影子，还是那样的青春靓丽，还是那样热情似火，她那不甘平庸，勇于进取的精神不是正象征着沙漠里这些不畏苦寒，坚忍不拔，自强不息的马兰花吗？
此时此刻，我的耳朵仿佛听到了腾格尔的歌声：
马兰花马兰花，
开放在六月的草原，
马兰花马兰花
一身傲骨映着蓝天······
稿于/12/20
与战友相聚（右一为本文作者)
战友连队合影
作者：李文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