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斗母宫，未到半亩亭冻泉处，唐二命便套了掌钉，蒙了脸，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杀虎口新堡，蹲在坡梁梁上、张着大嘴，喘着粗气，眯眼瞅了瞅，见西北不远处黑沉沉的边墙、栅子门城楼上，两盏探照灯像牤牛眼一样，散着呆滞而昏黄的光，交叉地游弋着...
新、旧二堡如两块冻硬了的料炭猴儿，拼凑成一个灰黑的月牙儿，卧在塘子山、大堡山、团山之下，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一股子旋子风、怒号着袭来，将唐二命打翻在地。
唐二命手一扶地，乐呵着、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这天，真他妈来劲儿”，四下瞅了瞅，转到一棵歪脖子老杨树下，又蹲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了熏药包裹，打了开来，白火柴一划拉，一瞅，骂了一句：“驴揍的，肉没嘞，怎药狗嘞”，站起了身子，朝旧堡最北头，集市区那几点微弱的光瞅了瞅。
思忖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取了飞虎爪，抡了几圈，挠了树上，一拽爪索，像猴子一样攀到了树上，将盒子炮、掌钉、熏药一并包了，稳在了树杈上，牛皮绳一捆，一挽爪索，滑溜了下来，手臂一抖，一松爪索，爪头跌落，一拉一收纳入怀中，整套动作，刹那之间，极为利索，如行云流水。
空荡荡街市，店铺大多上了板子，除了栅子门，昏灯下，几个背着“七九”长枪，双手抱肩，缩着脑袋，跺着脚板，游荡的伪军外，更无一人，唐二命立在墙角，瞅了大半响，借着探照灯扫过的刹那间，才见“刘家饸饹”铺，门头的两盏牛皮灯笼几乎被风扯成了直线，八成是关了门，便骂了句：“挨坨去吧，这点风就关门，能挣下个票子”，正要离去，寻个车马大店，碰碰运气，门“咣当”一下开了，射出了光亮来，借着便晃荡出一个人来，踉跄着，显然是喝高了。
唐二命一裹乱羊皮袄，缩着头，疾行了几步，喊了声：“掌柜的，莫关门，还有啥吃食嘞？”胖婆娘掌柜的手拽着门，探出了脑袋，回了句：“要甚有甚、压饸饹面、荞面、羊蹄子、熬整边鸡、乱腌菜、羊杂割、烧刀子”。
一到铺面口，胖婆娘便认出了唐二命，“咦”了一声，让进了唐二命，开口便问：“还没出关口？那俊媳妇嘞？”
唐二命四下一瞅，并无其他食客，“嘿嘿”着，说：“出嘞，婆娘跟上骆驼客跑球没咧，连俺盘缠也卷跑了，俺回来啦”。
胖婆娘“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说：“俺就说，人儿头俊俏的娘们靠不住，谋的人多，丑妻才是家中宝，吃点啥嘞？”
唐二命往长条凳子上一圪蹴，拎起醋壶，嘴对嘴，吸了一口，一抹嘴，说了声：“一小碗饸饹，再来十五个羊蹄子，二两烧刀子”。胖婆娘大笑着，应了声：“好嘞，饿死鬼转的”，正要转身，又打了个愣怔，冲唐二命说：“大兄弟，咱可不赊账”。
唐二命从怀里摸出了几张大骆驼票子，往桌上一扔，说了句：“俺还藏了些，没让娘们全卷跑了”。
唐二命啃了两个羊蹄子，说了声：“打死卖盐的嘞，齁嗓子嘞，剩下的包了，回店里就开水吃”，胖婆娘边规整羊蹄子，边说：“咸了，不哇”。
唐二命一口将二两烧刀子灌下，又三扒两下将饸饹吸溜完，回了声：“不哇啥嘞，明明咸了”，店门“咣当”一声开了，接着滚进一斜跨盒子炮的伪警来，大叫着：“边鸡捞两只，一斤烧刀子，带回喝”。
胖婆娘一瞅来人，便“啊呀”了一声，笑着说：“小五兄弟，回来了，又给那吴二家妮子买鸡吃”。
那伪警瞅了一眼唐二命，应了声“嗯”，接着，便从兜里摸出一沓红票子来，低头搓摸着，说了句：“娘的，没骆驼票了”。
唐二命偷眼一瞅，登时心亮了，心中暗道：“今个爷吃定你了，盒子炮、金马驹都是爷的咧”。
唐二命没读过书，大字认不了几个，但唐二命是贼，对法币、边区票子、日本军票、大骆驼票子以及各地发行的土钞、大商号的票据，认的贼清儿，一瞅便知这“小五兄弟”手里的是“金马驹”票子，在当时比银元值钱，银元兑换他都得贴水，一块大洋兑换它一块还的多给一毛。
唐二命个夹着包好的羊蹄子出了铺面，拐进了黑漆漆的巷子，蹲了下来，像饿狼一样，紧盯着“刘家饸饹”铺，那两扇并不严展的木板板门。
张梦章（龙山大先生）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大同作家协会会员大同周易研究协会常务理事